鹤
1
那是在太子薨后的第三年冬天,夜里萧睿鉴正在书房里批阅奏折,听见叽叽喳喳地吵闹,还没等他皱眉,便有常侍一溜小跑地进来禀告。
陛下,宫人们在御花园里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鹤。
萧睿鉴心下甚奇,宫里从不养鹤,况且京都地处北方,眼下正扑簌簌地下着大雪,何以会有鹤?当真是奇事。于是他把奏折放到了一边,搁笔起身。
带朕去看看吧。
2
那确实是一只白鹤,它无力地昏倒在大雪中,翅膀浸在血里,原本洁白的羽毛在月光下看着乌黑乌黑的。那鹤似乎感应到了萧睿鉴的存在,睁开眼睛吃力地看向萧睿鉴。
短暂地对视让萧睿鉴想起了一个人,记忆中他也时常用这样带着些许虚弱但干净的眼睛看自己。鬼使神差地,萧睿鉴吩咐道。
把它抬到朕那里,叫御医过来给它看看。
3
暖阁里御医给白鹤包扎了翅膀后,宫人们又给它喂了些水和吃的。此时的白鹤才慢慢恢复了些生气,它好奇地朝萧睿鉴走了过去,却在萧睿鉴伸手要摸它的时候赶紧退了几步。
萧睿鉴本以为这白鹤走来是想表示亲昵,心生欢喜便伸手要去扶它的头顶。谁知这白鹤却又迅速退到一边怯怯地看着他。
萧睿鉴心下无趣,叹了口气便躺下睡了。
一夜无梦。
待到早上萧睿鉴醒来时,只见白鹤在离他的卧榻稍远的地方单脚立着,修长的脖子埋在身体里睡得正香。
连睡觉的姿势都是这么别扭,这又让萧睿鉴想起了那个人。
一众宫人进屋伺候梳洗,萧睿鉴示意他们安静,于是那白鹤直到萧睿鉴去上早朝了,都一直在沉睡。
4
这样过了十几天,那白鹤就这么养在萧睿鉴的寝宫里,萧睿鉴在这十几天也没有招任何的嫔妃侍寝。白鹤对萧睿鉴并不亲近,只是偶尔在萧睿鉴看书的时候立在离萧睿鉴不远的地方看着他。
萧睿鉴自己也觉得很奇怪,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让他觉得烦闷,反而在心底获得了难得的平静。虽然这白鹤不会说话,也不会讨人喜欢,倒比那些嫔妃宫人们让他觉得舒服。
有时,他也会带着白鹤去御花园里散步,那白鹤在雪里瞎扑腾的样子倒是像个孩子,可能连萧睿鉴自己都不知道,当他看着白鹤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,嘴角是带着笑意的。
5
陛下,白鹤的翅膀已经痊愈了。
御医拆下了纱布后恭敬地向他的皇帝报告着。
退下吧。
萧睿鉴在御医离开后看着白鹤,萧睿鉴似乎明白要到分别的时候了。
白鹤,飞一次给朕看看吧。
于是他又一次领着白鹤到了御花园里,那个最初捡到它的地方。
破天荒地,白鹤用头蹭了蹭萧睿鉴的手掌,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轻跑到雪地里。
哗!
一声利落地轻响后,白鹤展开了它巨大而洁白的双翅,阳光打在翅膀上,让它的边缘镶上了一层金色。
而后,向着太阳振翅而飞,直到消失在了天边。
待白鹤走后,萧睿鉴喃喃自语。
真美,朕之前怎么不知道白鹤飞起来是这么美呢?
6
那天晚上,萧睿鉴梦见了那个已经离开了三年的孩子。
那个孩子自从离开后从没有入过他的梦。
梦里那个孩子一身月白的衫子,头上束着玉做的冠,笑得开心而肆意。
那是萧睿鉴的记忆里从未见过的笑容。
印象中那孩子连笑都是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和不确定。
父亲!
那孩子看见萧睿鉴后开心地喊道,他向萧睿鉴挥了挥手,然后转身跑向了光里。
别走、别走!
萧睿鉴想要追,却动弹不得,就这样几番挣扎后,他彻底醒了。
萧睿鉴下床推开了窗子,透心的寒冷便钻了进来,一弯残月冷冷地挂在天边。
原来那个孩子已经走了三年了。
萧睿鉴突然心如刀绞,无声地痛哭起来。在那个孩子离开一千多日后的冬夜里,萧睿鉴终于明白了自己失去了什么。
7
太子薨后的第三年冬天,南齐的皇帝陛下突然下令要在御花园里修一座鹤台,那鹤台采了北国最好的石料,征了天下最好的匠人入宫花费两年打造而成。鹤台上装饰了无数的明珠玉器,又用金沙嵌在鹤台的石板上,浇成山河大川和一千只鹤,远望过去好不奢华。
时人皆震惊于他们皇帝陛下的大手笔,朝臣们也不明白,一向崇尚俭以养德的皇帝为何突然这么穷奢极欲。
萧睿鉴却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,只是每日下朝后,在鹤台上坐上一会儿,看着天边。
可是白鹤一次都没有来。